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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 歸去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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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實證明,眼見也不一定為實。

玄劫邁開步子,帶著她毫不留情的踩過莊小蝶尚留在雪外的兩條腿。季容初看他這麽毫不猶豫的踩了過去,還是用腳試探了一下,確定踩到的是雪而不是人腿後松了一口氣,跟著走了過去。

好奇怪的幻術。

季容初還沒想清楚為什麽要在院子裏留下這樣一道幻術,玄劫已經推開了東北方向房屋的門,裏面的布置和季容初剛剛所在的房間如出一轍。

玄劫站在門外回頭看了她一眼,不知道想到了什麽,唇角不懷好意的微微勾起來。

季容初看他的表情心中登時警鈴大陣,卻不想玄劫突然用力一扯,季容初順勢倒在了他的懷裏,他卻直挺挺的向後方倒去。

“餵,你!”

季容初的話還沒說完,眼見兩人即將摔倒地磚上,她下意識的緊緊抓住了玄劫的衣領。

毫無預感的失重感傳來,兩人的身體在與地磚相觸的剎那竟然直接穿過了地磚,繼續不停的向下墜落。

墜落下去的瞬間,季容初感到有一陣熱浪襲來,溫度越來越高,讓她背後出了一層薄汗,她的頭埋在玄劫胸膛上,也看不見掉到了什麽地方。

突然間,兩人下落的速度一滯,隨後她被人穩穩的放在了地上。季容初剛落地有點腿軟,被早有預料的玄劫一把扶住,當她適應了腳下的觸感時,才發現軟的不是她的腿,她此時腳下所踩的居然是一片松軟的沙子。

天上白日高懸,他們竟然來到了一片遼闊的沙漠,火辣辣的陽光無情的炙烤著這片沙海,黃沙之上翻滾著無形的熱氣,一座座低矮的沙山像是駱駝的駝峰,偶爾有幾只沙蠍從沙子裏翻上來,一陣幹燥的風吹來,揚起一層黃沙織成的霧。

季容初從未來過這麽炎熱而幹燥地方,她幾乎被曬的呼吸困難,伸出手想將外面的披風摘掉。

玄劫卻制止了她的動作,他對著這片沙漠思考了片刻,對著天邊的太陽打了個響指。

那巨大的烈陽似乎顫抖了一下,隨後以一種快的詭異的速度落了下去,湛藍的天空顏色漸變為一片寂寞的墨色,銀月當空,散發皎潔光輝,溫度也跟著驟降下去。

這樣的溫度對季容初來說,卻是剛剛好了。

“太神奇了,”季容初伸手捧了一些地上的銀沙,“這是幻術?簡直就像真實的世界一樣。”

玄劫道:“這裏應該是老頭子比著西北的荒漠做出來的,許多擅長幻術的修士都可以做到這種程度,用幻術構成一方小世界,然後生活在裏面。”

季容初饒有興趣的問道:“可以隨心捏造自己想要的世界?”

“大差不差吧,”玄劫答道,“畢竟人的想象力和認知都是有限的,總會有和現實不一樣的地方。”

季容初心中不知為何生出點向往,她問道:“那活在自己構成的世界,豈不是可以事事都順著自己的心意來?想吃的隨便吃,想見的人也能隨便見。”

“哪有這種好事?”玄劫輕笑了一聲,“有不少修習幻術的修士,會因為分不清現實和幻境導致耗空靈力而隕落。不過有時候,幻境確實會更美妙一些。”

季容初搖頭晃腦的背道:“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真亦假時假亦真。”

玄劫問道:“這是什麽意思?”

季容初道:“你不是書念的比我好,怎麽這個都不知道?”

玄劫理直氣壯的聳了聳肩,“騙你的。”

季容初本來還有點擔心玄劫經常大起大落的精神狀態,沒想到這人接受能力良好,現在已經可以恬不知恥的表明自己就是個騙子了。

季容初被哽了一下,說道:“我想想怎麽解釋……大概是真裏有假,假裏有真,有時假的是真的,有時真的反而是假的。”

“假的是真的,真的反而是假的……”

玄劫若有所思的重覆了一遍最後一句話,他笑著搖了搖頭,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季容初手中的沙子從指縫流出,她拍了拍自己的手,問道:“對了,玄劫,你的……前師父,我該怎麽稱呼?”

玄劫道:“他的真名我不知道,來找他的人一般都叫他‘不夜生’。”

季容初聽了這個名字微微一楞,她若有所思道:“不夜生......怎麽感覺在哪兒見過這個名字。”

她苦思冥想了片刻,突然開了竅兒。她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書翻了起來,書本的封面處瀟灑的寫著《恩仇錄》三個大字。

季容初有時候心血來潮會翻翻這本書,就當孟擎宵的生平傳記看了。不夜生這個名字記錄在比較靠前的地方,她依稀有些印象。季容初翻了幾頁,果然就找到了孟擎宵對他的記錄。

“……族中大比,不知道為什麽不夜生總是與我成為對手。我共參加族中大比五次,不夜生共輸給我五次,直到我離開未央天,他仍未取得離開族中的資格,臨走前他向我說,我走後,下一次族中大比脫穎而出的必然是他。”

“到那時,他離開未央天,第一件事就是去修真界中尋我,還要與我比試,直到一方死亡為止,活著的人要帶著對方的魂靈回到族中。他問我敢不敢,我同意了。”

孟擎宵寫的十分簡潔,有點沒頭沒尾的,在不夜生這個名字的後面又加了幾個字——危險等級:低。或許可以稱之為友。

季容初將書合上,問道:“玄劫,這位‘不夜生’前輩左手小指處是否有一道疤痕?”

玄劫回想了一下,老者總愛右手托著煙,另一只左手則背在身後,他肯定道:“有,怎麽?”

季容初說道:“他應該和我爹來自一個地方,他們老家那裏的人左手都有六根指頭,離開族中需要將其中一根手指割掉,而且只要離開了,就非死不得回。”

季容初曾聽孟擎宵提過他的故鄉,他的故鄉名為‘未央天’,族中的年輕人想要離開需要通過族中大比,奪得頭籌方被允許離開,一旦離開就不允許再回到族中。

而未央天的人善用左手,且左手有六指,將六指去掉其一,便是他們證明自己與外界常人無異,不會再回到未央天的證明。

孟擎宵曾告訴季容初他在族中原本是一位鐵匠,後來打鐵打煩了就準備出去看看,連續參加了五次比試才奪魁離開。

從未央天出去的人終生不得回到族中,只有死後,他們允許離開的族人在外的親眷將他們的魂魄帶回族中,他們的靈魂回到族中之後會被施以特殊的密法,讓他們在未央天內輪回轉世為一個新的生命,未央天也就如此生生不息的傳承下去。

“哦,”玄劫隨口說道,“怪不得,他有陣子天天念叨萬一哪天被我氣死了,讓我別忘給他收屍,看來是思鄉心切了。”

季容初:“……”

她覺得玄劫被逐出師門也不一定只是因為他入了魔,他這張嘴也脫不了關系。

玄劫好像對她手中的書來了興趣,他好奇的湊了過來,問道:“這是什麽,劍聖寫的自傳?”

季容初給他展示了一下孟擎宵親手書寫的《恩仇錄》,她一直覺得此等奇書只有她一個人收藏欣賞太過可惜,難得有個活物感興趣,便將書遞給了他,表示可以隨意翻閱。

玄劫大概翻了翻,他樂不可支,嘖嘖稱奇道:“劍聖當真是修真界中不可多得一位奇人物。”

季容初驚奇的看了他一眼,她還以為玄劫會對其作出什麽驚世駭俗的缺德評語,沒想到的評語突然十分有分寸,她說道:“你說話倒是客氣。”

玄劫笑瞇瞇道:“岳父嘛,自然是要撿著好的說。”

“咳咳咳。”

季容初好像是被風沙嗆了嗓子,咳嗽的臉都紅了。她心想,真會見縫插針……不過就算你把他誇出一朵花來,他老人家在天上估計也是聽不到的。

她生硬的轉移了一個話題,說道:“我們怎麽離開這裏?”

玄劫笑著凝望了她片刻,似乎在欣賞她臉紅的模樣,又在她惱羞成怒之前收回目光,望向一個方向,道:“你聽。”

大漠中,清脆的駝鈴聲輕響。

他們視線的盡頭,一頭駱駝不緊不慢的向他們走來,走至他們面前後溫順的低下了身子,臥在了沙地上。

玄劫說道:“季小仙子先上,坐在前面。”

季容初轉頭問玄劫,“怎麽只有一只?”

玄劫笑著裝傻,“我也不知道呀?”

季容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,還是坐了上去。玄劫也跟著跳了上去,坐在她的身後,兩個人隔了一段距離,不至於相互貼著彼此。

駱駝感到兩個人坐好了,於是緩緩的起身,載著他們像遠方行去。

季容初問道:“它會帶我們去哪兒?”

“不知道,”玄劫隨口說道,“讓它走著試試吧。”

季容初:“......”

她剛剛竟然有一瞬間覺得這人有點靠譜了,現在一想果然是錯覺。

駝鈴聲再度響起,他們身旁是一輪巨大的,伸手可觸的月亮,它柔和的光輝如同從天女手中吹落的月白錦緞,鋪落在銀色的沙子上。駱駝走過雪浪一般的沙丘,留下深深淺淺一串腳印。

萬裏蕭索,人聲悄然,與月相依。

季容初心中湧現一陣寂寥之感,她取出一把洞簫,蕭身古樸,卻內含光澤。

她將唇抵在上面,低低的吹奏著。

她許久沒有碰支簫,有些陌生了。簫聲響起的時候,趕走了天地間紋絲不動的沈寂,曠遠悠長的曲聲回蕩在這片銀色的沙海,斷絕了一絲輕愁般的嘆息,清凈的猶如雨打竹葉,稚水東流,在一望無際的大漠上與月光糾纏下起銀灰色的雨。

“很好聽。”

一曲奏罷,身後的玄劫說道:“這曲子叫什麽?”

“曲子名為‘歸去來’,”季容初不好意思的笑笑:“這曲子還是我小時候我爹教我的,很多都忘了。”

“歸去來......”玄劫楞了一下,他不知是回想起了什麽,總是噙著笑的唇角動了動,放平後竟然看出點苦澀來,“好名字。”

“怎麽啦,你聽過這個曲子?”

“嗯,”玄劫說道,“小的時候,你爬到房頂時,對著月亮也曾吹過這首。”

季容初的手輕輕摩挲著洞簫,她仿佛也在回憶什麽,聞言笑著問道:“當時吹的好聽,還是現在吹的好聽?”

玄劫回憶了一會兒,說道:“不太一樣。”

季容初:“我許久沒吹奏過,技藝生疏,可能有很多音吹錯了,難為你還能聽出來。”

“不是的,”玄劫答道,“這次聽,我離你更近些。”

季容初微微一怔,隨即無奈的笑了起來,她想再吹一首,這次氣息卻怎麽也回不到剛剛平緩的狀態,走調走了個慘不忍睹。

她有些羞惱,將洞簫收了起來。

不知走了多久,駱駝慢悠悠的停了下來,不肯再繼續向前走去。

季容初擡眼一瞥,眼前仍是那片沙漠,再看第二眼,她看見了銀白的沙漠之中,突兀的露出兩只腳。

如果她沒有記錯,這腳的主人剛剛還把自己埋在了院子的雪地裏,他們路過時還有半截身子,現在埋在沙裏卻只能兩只腳了。

她嘴角抽了抽,指著大漠中露出的那兩只腳,問道:“玄劫,這個......也是幻覺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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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:“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真亦假時假亦真”出自清代曹雪芹的《紅樓夢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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